遠足文化
發表於2019/12/13
京都的街道，眼睛的記憶
京都自平安京遷都至此已有一千二百餘年，以王城所在之姿，將悠長的歲月保存在「古都」的風華中。雖然是這麼說，並不是所有的舊貌都保留到了今日。
回首歷史，平安京從來不如其名般，是座「平安」之都。在興建都市時刻意向東迂迴曲走的鴨川，總是在梅雨季過後、進入夏天時造成氾濫，在市街當中促使疾病蔓延。
天皇、公家的勢力衰退後，源平兩家交戰不斷，政局不安。表面看來安定的室町幕府，在都城中掀起長達十年的應仁之亂而崩落。接著，織田信長、豐臣秀吉這些稱霸戰國時代的武將來到京都。此時正逢大航海時代初始，南蠻人帶來了前所未見的異質性文明，而他們眼中的都城，是在戰亂後由豐臣秀吉圍繞築成的「御土居」（※1），經過完善的整備、漂亮地重新復活的洛中樣貌。
從桃山時代、慶長時期，直到十八世紀初期的元祿時期，儘管德川家康移都江戶，京都依舊保持風貌。之後江戶城快速發展，舉凡商業到文化領域，都城的力量逐漸往東挪移。京都開始衰微，變成了觀光城市。培里來航帶來開國的衝擊，緊接著維新激烈的戰火襲擊了京都。由明治天皇進行的東京遷都，不顧京都市民不斷地反對，仍然強制執行。
京都的復興，是靠著快速吸取與明治維新同一時間強襲而來的西洋文明。包含琵琶湖疏水道的開鑿、發電廠的建設、染織產業的近代化等，人們發揮了古都培育出的進取精神。從此之後經歷一百多年，京都重新揉合千年的遺產及新攝取的養分，成長出新的樣貌。
龜末廣〔京菓子〕的店面／圖片提供：遠足文化
生長在京都當地的人，很容易因為周遭的風景太過日常，而難以注意到與外地的差異、存在於景觀之美，與習以為常的優雅。不知是幸運或是不幸，我生長在以染色為業的京都之匠人之家，加上祖父是不想繼承染屋而有志於日本畫的畫家。因此，在我生長的周圍，總是充滿著美術工藝，討論的話題圍繞著「美為何物」。
不論我喜歡或不喜歡，這些問題始終「存在」於我周遭。「用眼睛記憶」這件事，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我的工作。我參與了美術工藝書籍的編輯工作，然後，出乎意料地繼承了家業。我年輕的時候對於這樣的人生道路非常反感，但是我的目光始終沒有改變方向，只覺半是覺悟半是驚愕。
京都本身，以及其景觀，都成為「美」的對象。漫步在京都街道，或駕車穿梭，或搭乘電車。映入眼簾的，是神社的檜皮葺屋頂、寺院半毀的土牆、雄偉的門、町家的格子門窗（弁柄格子，※2）。所謂「物見遊山」，而我的眼光自然地停駐在這些街町原原本本的美學造型。我在本書中舉出來談的，從我的工作來看，均非我的專業所在。但卻是從我懂事後累積了數十載，我的眼睛對京都街道的記憶。
數十年以來，日本的山野風景及都市風景都有了很大的變化，而京都的風貌也大有改變。在我記憶中的風景、建築物、道路、橋梁等等，前些時候經過的時候是那樣如今竟不同了，我時常如此感嘆。變化的速度極為驚人。
伏見御香宮神社的蟇股／圖片提供：遠足文化
我在此重述，京都絕不是「平安」之都，也沒有千年前的遺物。現在的京都御所根本不在大內裏的遺跡上，而創建於鎌倉、室町時代的寺院本堂樓閣也鮮少保留創建初始的樣貌。但是，在支撐著這些建物的柱梁結構、屋頂上裝飾性的蟇股（※3）和懸魚（※4）上面，有著經年累月染成黑色與茶色的的木紋，彷彿將人們的感念與想法刻畫進去一般。
就連外觀是黑色的瓦上面，也染印了風雨飄來的枯葉，印出深深的黑漬。對於如今的京都，唯有將自身記憶中美麗事物或懷舊的景色，還有隨著時間逐漸變貌、由石頭和木頭構成空間，靠著這些點與點之間的連接，我才有可能構築出其風貌，並加以追憶了。負責拍攝建築空間，而今成為我信任的不二人選──攝影家喜多章先生經過五年的時間行旅於京都的街道間，收藏於相機中的這些照片景象，也許有一天將成為殘影……
京都改變了。但是，以木、土、紙、絲線等，這些生於自然而在人類手中組成的素材，與現代混凝土或金屬製的門窗所構成的東西是截然不同的。儘管經歷長年的風霜，木紋暴露於外，或是白色牆壁因風吹雨打而產生髒污，映於人眼中還是具有美感。希望大家可以理解到這點。
不只是京都，包含所有日本的風景，都還能依據當地的自然風土的樣貌而再生──我如此地盼望著……
充滿暖意的空間──辻子
「辻子」似乎可以解釋成為小的「辻」（※5），但因為也寫作「圖子」，所以或許也可以視為是依規劃建造的道路吧。總而言之，辻子是為了有效利用棋盤區劃的中央部分所規劃出的道路，透過開闢細窄的通道，讓大家在其中蓋起小規模的家屋。因此，辻子不像平安京的大路小路， 從東到西、由北到南貫穿市街。辻子只存在於一個街區區劃中。辻子原本的寬度就並非設計給馬車或現代的汽車通過的，是僅供人通行的小路，因此至今仍為人的生活場域。
熱鬧的祇園街邊通往建仁寺土塀的辻子／圖片提供：遠足文化
辻子裡有溫柔保護居民的地藏王菩薩或是小神社。因為沒有車輛經過的危險性，成為小孩的遊戲場。在這裡，尚可感受的到現已遺失的、京都古時傳統生活的溫暖空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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※1 御土居：豐臣秀吉主導的城市改造政策之一。分別由寬二十公尺的巨大土壘與護城河組成，總長二十三公里，將京都整個包圍起來。
※2 「格子」是京都建築最具代表的意匠，以細的木條為組成，多用於門（戶、扉）、窗等開口部。「弁柄」為一種朱紅色的顏料，塗在格子上，就成了京都町家的特色景觀。
※3 蟇股：為屋頂正立面上的裝飾。由於形狀像雙腿張開的青蛙蛙腿，故得此名。
※4 懸魚：在建築物的山牆面（妻側），垂於中脊（棟木）斷面的裝飾構件。
※5 辻：道路的十字交叉口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