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柏不在家 在南美洲:庫斯科
*本文中有使用非原書內的圖片,來源皆附在圖說的末端
那次聊完,我幫Pedro寫了一篇文章,他知道後很開心,後來Pedro只要一有空,總是喜歡找我這個來自遙遠東方的女孩,聽我描述他所不知道的世界。看我準備訂機票前往下個目的地,問我還會不會再回到利馬。
「也許吧,希望還能再見到你。」我拍拍他的肩。
「我也是,我會一直在利馬的。」他是個有點直率傻氣的大男孩,我開心給了他大大擁抱。
「下次見。」轉身背起我的大背包,跟他道別。
準備前往印加古文明的首都,世界的肚臍,庫斯科。
由首都利馬飛往庫斯科,僅僅兩個多小時航程,窗外看便是海拔四千公尺的安地斯山脈,從高空俯瞰高原與皚皚白雪、叢林和蜿蜒河道。橫越太平洋,終於來到這片遙遠的異國大地,小飛機在不穩定的氣流中晃動得有點厲害,感到害怕的時刻,總是會想起重要的人和曾經路過誰的生命中。我想起Pedro,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。
背著大背包走進古城庫斯科,海拔三千四百公尺,一下飛機就開始微喘,心跳加速,氣溫明顯驟降。忍著不適走到旅館,大廳放著滿滿的古柯葉,用來給剛抵達的旅客減緩高山症不適。冷冽高海拔山上,各國背包客都很熱衷在任何時刻享用一杯熱騰騰的古柯茶,古柯葉濃厚氣味隨熱氣蒸騰而上,聞起來像是小學時養在抽屜裡的蠶寶寶們。
雨季快來了。
山上的天氣極度不穩定,中午常常會突如其來下一場暴雨,又在轉瞬間放晴,出門總要多加外套或帶上雨具,古城人民也很習慣忽晴忽雨的天氣。庫斯科跟雲南大理有點像,都有抵擋不住紫外線的當地婦女,用曬得黑黑皺皺的肌膚,略帶害羞純樸的笑容,穿著傳統民族服飾牽羊駝走過。
秘魯跟玻利維亞算是中南美洲還能見到傳統拉美面貌的兩個國度,踏過古城石板路,西班牙建築鑲嵌在印加古老城牆,不熟悉的語言和斑斕拉美色彩四處流竄,不遠處馬丘比丘剛從沈睡中甦醒。
「從來沒有一個人,來到庫斯科,卻錯過馬丘比丘;也從來不會有人,到達馬丘比丘,而不經過庫斯科。」曾經有人如此評論這個城市。
這裡是前往馬丘比丘的中繼站,古印加帝國首都。輝煌的印加文明曾經稱霸了大半個南美洲,領土幅員遼闊,一直到十六世紀西班牙人到來,以宗教藉口綁架了印加國王,要求用黃金填滿空屋作為釋放條件。印加人抵擋不了洋槍火砲、黃金填滿不了西班牙人的貪婪,最後國王被殺害,庫斯科居民四散逃逸成了空城,印加帝國隨後正式劃下句點。
青年旅館認識的捷克男孩與西班牙人Edu帶著剛來的我在古城內亂走,Edu對我們講述當年印加文明覆亡的過程,最後如何淪落成西班牙的殖民地。
捷克男孩忍不住笑罵對Edu說:
「Fucking Spanish (去你的西班牙人) 」
我坐在武器廣場上看著教堂與噴泉,追逐玩樂的狗群與小孩。西班牙人來了之後,帶來了疾病與掠奪。印加文明與西班牙剛好都有在城鎮中心建立廣場的習慣,每到慶典,人們在廣場舉行儀式大肆慶祝。廣場上,古印加建築被覆蓋上象徵征服的西班牙人天主教堂,再來是商業資本主義的星巴克與連鎖速食店,當年被西班牙人滅亡的恥辱已經遠去,人們仍能說著方言奇楚亞語,西班牙文成了主要官方語言,熱烈地迎接來自世界各地絡繹不絕的觀光客們。
「十二角石,就是這裡了。」穿越過廣場,Edu領著我們去找古城內聞名的十二角石景點,不太需要刻意尋找,只要看到人潮聚集拍照的地方便是了。十二角石經過長年觀光客觸摸之下,已經有一塊地方凹陷,小販和街頭藝人、導遊圍繞在側。
「要幫你拍個照嗎?」路邊野生導遊準備靠上來講解,我連忙說不用了。
「其實我更喜歡另外一側的石牆,會比較安靜。」Edu心領神會,帶我們走到安靜的另一側。人們在另一側石牆的接縫中,看出了幾個暗藏的動物符號,觀光客們只能用盡想像力去模擬石牆所拼湊出代表的動物形象。
傳說十二角石是代表印加皇帝的家族成員,也有人說是代表十二個月份。印加人不知如何將石塊精巧密砌,十二邊型完美嵌入石牆之中,石塊間接縫找不到任何縫隙可以插入刀片或紙張。
印加文明以巨石堆砌的遺跡聞名於世,數噸重巨石拼湊成壯觀的石牆與堡壘,幾百年來,西班牙人堆砌上去的石牆崩塌了,原本的遺跡歷經強震和風雨仍屹立不搖,地質學家檢測巨石成分,發現石塊遠從幾百公里外運到高山上,當地人因為信仰拒絕在大地上切割石塊,而印加文明並沒有發明出輪軸,沒有人知道他們如何從百公里外搬運笨重巨石,為什麼大費周章蓋在高山上。
印加人沒有發明文字,只留下繩結紀事。如何不用鐵器削磨石塊、又是為何而建,隨著印加文明正式宣告滅亡,真相在時間洪流中煙消雲散,留下無數遺跡和謎團。
來到庫斯科第二天,沒還適應高海拔,便跑去庫斯科山上,西班牙人征服印加帝國後,傳入天主教,某種理由上也許是為了安撫戰死的亡魂,山上立起了許多十字架,爬到高處遠眺庫斯科古城,當地導遊總會指著遠山的形狀說那處像美洲豹、更遠一點的地方看起來像鷹,印加人看風景似乎都會把景物幻化成動物、人臉的象徵。只見導遊遙指數十個景點,眾人拼命努力想看出什麼東西。
「這要是沒有高深的想像力根本看不出來啊。」同行的西方遊客略帶戲謔抱怨。
庫斯科山上有個叫薩賽華曼(Sacsayhuamán)的遺跡,諧音接近sexy women(性感女人),也是用巨石堆砌毫無一絲縫隙的巨石建築。有天我跟長居在庫斯科的台灣女孩Mia和她的考古學家男友,提到這個發音像性感女人的地方,我說,想找一天半夜來爬Sacsayhuamán,凌晨三、四點看日出。
「你最好不要這樣做。」考古學家說。
「曾經有一支百人西班牙軍隊騎馬追逐一群印加人,午夜時分進入那遺蹟附近的叢林後,就此消失不見,數百人至今下落不明,另一端的樹林則是幾個遊客半夜在這個地點消失,三十年後才又再出現庫斯科,因為沒有身分證明引起警察注意。」
「這些樹林應該有神秘的能量場,在某些條件符合的情況下會打開。」考古學家語帶保留地說。
「你所看到的這些石塊,肉眼看就只是一堆堆廢棄巨石遺跡,但在另一個空間,可能並不是這樣。你看印加古城,幾百年前就把庫斯科城設計成美洲豹形狀,但是在地面走動根本看不出來,還有納斯卡線,都是要從天空看才知道的。」
正常情況下我是個無神論者,開玩笑說如果考古學家會說中文,很適合在台灣的節目大聊都市傳說和超自然現象,但是身為考古學者的他,父親是秘魯大學歷史學教授,他則是領有考古證,拿著小鐵橇在叢林裡爬上爬下,對著石塊敲敲打打。
讀了無數歷史文獻、實際挖掘講求證據的人,是不太可能憑空捏造這些故事的。
「西班牙人入侵時,整個庫斯科城的人口和黃金消失無蹤,有一說是印加人為了躲避西班牙人侵略,紛紛躲入叢林,最後紀錄是在奧揚泰坦博(Ollantaytambo)看到他們。」考古學家頓了頓。「但也有可能,他們透過這些神秘能量場,去了另一個空間,到現在還好好生活著。」
當地朋友Chakira用南美蠟線幫我編頭髮時,問我要不要放飾品在編髮上,我拿起一個石製的十字架,問他為什麼這裡常看到像這樣形狀特殊的十字架。
「這是Cahcana,印加十字。每個直角都有它對應的意思。」Chakira用簡單的英文跟我解釋。
「印加人喜歡三這個數字。」他說。
十字架的每一邊直角都是三個,也各自代表不同意義。
「過去、現在、未來。」他用手指畫過每一邊的角。
「這代表天上、地下、人間。」
這是個強烈象徵印加文化的符號。
「那十字架中間的圓形空心呢?」我問。
「這是世界的中心,庫斯科。」
▲庫斯科市區的富人區、老城區、貧民區僅一牆之隔,景物差異甚鉅(via M M)
我拿起印加十字,透過中心的孔洞望向遠方,太陽光芒輕輕灑落。
他說,如果將印加十字放在地圖上,以庫斯科為中心,許多印加城市和重要遺址都剛好落在十字的放射線連結點上。我把玩著頭髮上的印加十字,考古學家那番話總是縈繞在我的心上。
西班牙人殺害印加國王後,快馬加鞭趕往庫斯科,企圖掠奪更多黃金,沒想到一抵達首都,整個庫斯科城已人去樓空,居民及金銀財寶都消失無蹤。無論是消失的印加人民、失落的黃金之城、馬丘比丘和納茲卡線,都深深吸引著我。
又開始下起雨了。高山上的天氣總是瞬息萬變,我躺在床上讀三毛數十年前來到庫斯科寫下的遊記,邊看著窗外大雨,1981那年的雨使河水暴漲、淹沒鐵軌,大水帶走了幾百條人命。三毛在馬丘比丘聽見了來自另一個世界亡靈的聲音,在那樣的雨夜裡,她搶上火車巴士逃離,覆滿傳說的迷城在她筆下是神祕又哀傷的。
昨天隨意在路邊攤跟婆婆買了烤牛心串,早上又開始腹瀉、發燒,頭痛欲裂。忍著不要依賴藥物,讓身體快點習慣南美洲的環境,一整天只能躺在床上休息。出房門想再去找熱水來喝緩解時,昨天一起去爬山的西班牙人Edu剛好站在門口看著我。
「你還好嗎?」他看我一臉萎靡,昨晚拒絕了一起去酒吧的邀約,便一直病倒在床上,躺到隔日下午。
Edu幫我泡了一杯古柯茶,説可以緩解症狀。古柯葉含有微量溫和的興奮劑,含在口中能忘記飢餓疲累,也具有止痛和消除焦慮的功效。一公噸的古柯葉才能提煉出三公斤的古柯鹼,所以當地人並沒有把它當作毒品,而是拿來治百病的草藥,他陪我坐在停電的交誼廳,順便教我一點西班牙文,我們邊喝茶邊看著高山上的雨不停落下。
「你之後要往哪裡走?」他問。
我跟Edu說,我並沒有特別計畫要去哪,不過飛機上認識的美國大叔告訴我,可以從Cajamarca搭巴士到更偏遠的Kuelap健行幾天,再從Tarapoto搭船沿著亞馬遜河漂流抵達Iquitos,然後,我可能往北前往哥倫比亞吧。
我的旅行都是沒有計劃的,可能立起一隻筆看它往哪個方向倒下,或到了青年旅館直接問人,聊聊看哪邊好玩,通常可以得到一些意外收穫或是預料之外的旅程,這兩天就靠Edu當我的庫斯科嚮導。
「有空的話順道去瓦拉斯(Huaraz)吧,我剛從那邊回來,是個非常值得拜訪的國家公園。」
Edu是個攀岩好手,給我看他在Huaraz海拔六千公尺高山上攀岩的照片,照片裡他雙手攀住岩壁,身後是令人屏息的高山大景,氣勢滂礡,散發無窮生命力。
「不過你一句西文都不會說,還敢自己一個人來南美洲。」他覺得我很誇張。
「我以為最最基礎的英文還是可以在南美洲通用的。」
事實上南美洲的英文程度並沒有我想像中好,常常跟了英文導覽團,卻發現導遊的英文程度只有小學生到國中生之間,常常遇到不會講的就用西語矇混過去或以英西文交錯講解,但這已經是值得感激涕零程度了。大多數拉美人的英語幾乎跟我的西文一樣,接近零。
旅館因為突如其來的暴雨而停電,空氣中全是寒冷而潮濕的氣味。
雨季要來了。
我咀嚼著古柯葉,一邊忍受頭痛欲裂的感覺。
Edu把日常會用到的西語寫下來給我,他在等今晚啟程的巴士,想在雨季來臨之前抵達阿根廷,所以今天就要走。
「謝謝你。」我揮了揮手,跟他道別。
長年的旅行也改變了我一些。
穿梭在城市與荒野,行走在最壯闊的美景和最繁華的文明之地,遊走在貧窮與絕望之間,沿途承受陌生善意的重量和千百次擦肩回眸,早已經習慣什麼都留不下,什麼也帶不走。
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雨夜裡
常常道別,說聲再見,心裡都知道也許是此生再也不見。
書訊
作者:梁書瑋
出版社:白象文化(自費出版)
出版日期:2019-06-01
ISBN/ISSN:9789574365708
有可愛的祕魯婆婆和神獸草泥馬,薩滿小屋裡的大魔王迷幻死藤水,都市叢林和亞馬遜熱帶雨林裡,用不同方式生存下去的故事。
【本書簡介】
在亞馬遜叢林裡,人們生了病,是找薩滿巫醫治療,巫醫喝下死藤水藉以增強感知來跟植物溝通,植物會告訴他,病人需要什麼藥草來治療。雖然聽起來很不科學,但我相信生活在叢林的人有都市人沒有的感知,他們跟動物學習、在叢林裡求生,知道哪種植物能有藥用。事實上目前市面有三分之一藥物的原料是取自於亞馬遜雨林。——死藤水
這幾天要吃什麼必須自己捕殺,親手終結一條生命。我們挖開椰子殼吃蟲,住在椰子殼裡的蟲白嫩柔軟,味道像椰子奶油一樣,也吃螞蟻補充蛋白質。臉書創辦人有一陣子規定只能吃自己親手殺的生命,如果想吃牛排,他們會買一條牛,親手殺掉之後,再送去分解成牛肉片。因為如此才能知道有些東西得來不易,而我們常常因為太容易取得的東西而無法察覺生命的消逝。——亞馬遜雨林求生日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