負建築：民主主義的理想／辛德勒（上）

五南圖書出版股份有限公司發表於2019/03/04

每當我思索二十世紀的時候，腦海裡總會浮現出一個建築師的形象——魯道夫．辛德勒。一八八七年出生在維也納，一九五三年在洛杉磯去世。我始終認為他的一生充滿了對二十世紀的批判。

應該說，辛德勒是一個失敗的建築師，他遭受了無數次的失敗。為什麼他會失敗呢？究其原因就在於他是一個民主主義的建築師。民主主義屢屢遭到失敗，民主主義是一個循環的失敗體系。因此辛德勒也屢屢遭到失敗。

人們常常把二十世紀說成是民主主義的時代。正確地說，二十世紀是民主主義的時代，也是民主主義失敗的時代。同樣，當有人問及二十世紀的建築是怎樣的一種建築時，我的回答是，這個時期的建築既是民主主義的建築，也是民主主義失敗的實體化。

那麼民主主義建築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？在施工階段和計畫階段都實現了民主化的建築就是民主主義的建築。所謂施工階段的民主化是指採用工業化的、開放的施工方式取代以往工匠式的、封閉的施工方式，而機能主義則是建築在計畫階段民主化的另一種說法。機能主義提出要取代以權力表象為目的的建築，來建造以便於使用為優先的建築作為口號。它主張在做計畫時要站在使用方和接受方的立場上來考慮問題，而不是優先考慮建造方和投資方的立場。這就是機能主義的本質。

空間概念同樣也是建築民主化過程中的一個重要概念。十九世紀，人們開始關注存在於建築實體之間的空隙，並稱之為空間。在確立空間這個概念時，德國建築師森帕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，而繼承了空間主義的則是維也納的奧圖．華格納^３和阿道夫．魯斯^４。建築是以空間形式呈現在使用該建築的主體面前的。因為，接受該建築的主體並不是置身於建築實體中，而是置身在空間中。形態和建築是關於實體的一個概念，是建設方的概念，空間則是使用方的概念。所以提倡空間的重要性而非實體的重要性，就是站在使用者的立場上來思考建築的革命性主張。

在確立了空間概念之後，人們已經躍躍欲試地指向表象了。遺憾的是，建築物的使用者關心的只是空間的表象，對於隱藏在表象背後的結構，或是只有從遙遠的高空俯視才能看到的建築物整體的結構，使用者並不十分關心。於是，建築物首先從實體轉向了空間，這就催生了一切作為表象出現的表象主義，接踵而至的是徹底消除厚度或陰影的表象的建築表現。

從這個意義上來說，最完美地體現了「建築民主主義」的建築師是奧圖．華格納。他提倡機能主義，解釋空間的重要性，並在表象性的建築（如去除了貼著薄瓷磚之所有牆面上的陰影後的瑪約利卡住宅（1899）^［圖25］）表現方面，走在時代的最前端。不僅如此，在壁板工藝等建築工業化（即施工中的民主主義）方面也進行了各種實驗。

^［圖25］瑪約利卡住宅（設計：奧圖．華格納，1899）

而另一方面，在法國的現代主義中依然能感覺到學院派的殘餘存在。與空間相比，他們更重視實體；與表象相比，他們更願意找出隱藏在表象背後的價值；與工業化相比，他們更願意追求場鑄混凝土的強力表現。正是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，魯道夫．辛德勒度過了他在維也納的青年時代，那裡也是華格納曾經大顯身手的地方。一九一○年，辛德勒進入華格納領導的維也納美術學院學習建築。之後，他確立了自己在「建築民主主義」中的核心地位。

一九一四年，辛德勒來到美國。據說他這次赴美是聽從了對他影響巨大的維也納建築師阿道夫．魯斯的建議。魯斯本人曾經到過美國，他向辛德勒介紹了美國的建築現狀，並用照片展示了美國先進的建築技術，特別是用鋼筋製造的剛性構架。於是，辛德勒為了追求新生的民主主義，義無反顧地來到了美國。

最初他應聘到芝加哥的OSR事務所工作。他的夢想是在芝加哥學習當時最先進的鋼筋技術，之後再進入他所崇拜的法蘭克．洛伊．萊特的門下學習。一九一七年，他如願以償地進入了萊特事務所，並於一九二○年被任命為位於洛杉磯的蜀葵之家的現場監理負責人。蜀葵之家（1921）^［圖26］對萊特來說應該算是他在西海岸的第一個案子。當時，為了帝國飯店的案子，萊特於一九一六年至一九二二年間幾乎一直住在日本，所以他並不是從芝加哥前往西海岸的。而在蜀葵之家這個案子前後，萊特相繼設計了四棟位於洛杉磯附近的住宅，從此，萊特在美國的工作重心從芝加哥轉移到洛杉磯。

^［圖26］蜀葵之家（設計：法蘭克．洛伊．萊特，1921）

從芝加哥到西海岸，這是一次具有重大意義的轉移。對於辛德勒的一生來說，對於他的建築來說，都意義深遠。而對於他的老師萊特來說，甚至對於二十世紀的整個建築史來說，這次轉移同樣有著重大意義。

有一種特殊的建築技術能夠體現出這次轉移的意義。那就是預鑄混凝土^５技術。無論是萊特還是辛德勒，他們到達西海岸以後，很快就被預鑄混凝土技術吸引住了。

^３奧圖．華格納（Otto Wagner，1841～1918）。十九世紀後期至二十世紀，以維也納為活動中心的奧地利建築師，對二十世紀的現代主義運動影響甚大。
^４阿道夫．魯斯（Adolf Loos，1870～1933）。奧地利建築師，現代主義運動的理論家之一。他針對表象和結構開展了各式各樣的全新嘗試，對空間立體的連續性表示出了極大的興趣，提倡摒棄裝飾的抽象建築表現手法。
^５與作業現場直接把混凝土澆築於鑄模中的現製混凝土相反，這是對預先在工廠製成的一塊塊混凝土製品的總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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