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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2019/08/02
雨滴拍落在窗戶上，滴滴答答的。一大清早，小巴內滿滿都是跟我一樣的觀光客們。在車上空等了一個多小時。前座的觀光客索性冒著雨下車抽菸。
「你知道的，這是南美時間。」隔壁坐著一對來蜜月旅行的新婚夫妻，丈夫對新婚妻子安撫。右前方的人翹起二郎腿望窗外發呆，我在玻璃窗上不斷呵氣用手指頭畫畫，再擦掉。
在拉丁美洲，守時不是那麼重要的一件事。
雨越下越大，導遊終於把人都接齊了。
小巴在滂沱大雨的山路中行駛，準備前往天空之城，馬丘比丘。
從庫斯科到馬丘比丘有幾種路線可以選擇，有傳統的印加古道健行，花上幾天跟隨古印加人的腳步，徒步抵達馬丘比丘。這條路線雨季時會封路，是所有路線裡花費最高也最熱門的。
另一個方式是搭乘火車，畢竟有一段路沒有巴士通行，只有火車能行駛到馬丘比丘山腳下的熱水鎮。不過要舒舒服服地乘坐火車抵達所費不貲，預算不足的背包客大多會選擇從巴士能抵達的水力發電廠出發，徒步沿著鐵軌走上12公里，走到熱水鎮。到了熱水鎮，人們通常會休息一個晚上，隔天再爬上數百石階攻頂馬丘比丘。後來在滿是嬉皮的青年旅館裡，聽到有人找到山上的其他小徑，偷偷鑽入馬丘比丘，免費。
小巴裡滿滿都是跟我一樣的觀光客。天氣又濕又冷，大家冒著大雨在公路半途下車，我參加的是一個新開發的四天三夜套裝行程，沿途騎單車、泛舟、健行、走一小部分的印加古道、玩高空溜索等，一路玩到馬丘比丘。
今天的行程是在公路上騎自行車，套上騎行裝備，裝備破破爛爛的，有些人拿著自己配到的單車向導遊反應煞車或鏈子已經壞掉。
「你們兩個怎麼不下車呢？」美國男生問來自葡萄牙的年輕女孩們。
「外面雨很大耶，我不想下車，我們要放棄這段。」兩位葡萄牙女孩回答。
「可是你都來了，為什麼不試試看呢？」
「有些事你明知道要受苦為什麼還要去做呢？」葡萄牙女生回答。
美國男生和我對視一眼，笑了笑，我們在冰冷刺骨的雨中疾行，山間公路溼滑，同車的法國男生因為煞車失靈，滿身是血的跌在路邊。
接下來幾天是越來越大量的步行，腳底冒出越來越多水泡，到了水力發電站用完餐後，剩下最後一段徒步走鐵軌12公里的路程，便能抵達熱水鎮。當地一直有風聲說要建立纜車或機場，以便讓觀光客更輕鬆地抵達馬丘比丘，但更多人寧願花上好幾天慢慢走到這裡。
生活需要儀式感，有些事明知道受苦還是會去做，花上數個月走上朝聖者之路為自己的此生贖罪，或是不顧一切前往地理上的最北方尋找心靈的方向。小王子為玫瑰花所付出的時間，才使得他的玫瑰花如此重要。越是費盡千辛萬苦的旅程，似乎才能越證明些什麼。
前往熱水鎮這段路完全沒有巴士通行，導遊帶我們鑽入小徑，爬上鐵軌，偶爾火車來，全部人都要閃到邊邊去，我和同行的阿根廷男孩、以色列男孩一邊講著屁話一邊在碎石中跳上跳下，十幾公里的鐵軌碎石路要走上三個小時。越是接近馬丘比丘，心裡越是激動。
▲馬丘比丘山上與山下的事蹟（via M M）
烏魯班巴河沿著安地斯山脈流過，穿越印加聖谷，流經庫斯科和馬丘比丘，最後注入亞馬遜河。從山腳下是看不到馬丘比丘的，但是踩著鐵軌穿梭在林蔭之間，一路上都有河水淙淙流動的聲音。
世界上幾乎所有的文明都依傍著河流流域誕生。尼羅河給予埃及人死後復生的觀念、印度人在恆河焚燒屍體望向來世祈禱，我曾經在不同國土不斷地與同一條河流相遇，那是一條被名為瀾滄江的江水，從西藏、雲南順流而下，劃分出寮國與緬甸，在東南亞被改稱為湄公河，河流流經不同水土變換各種形貌，浩浩湯湯行經六國，最後注入柬埔寨的洞里薩湖，從越南出海。一路豐沛的水量帶來了生命與豐收，就此改變人類生活樣貌。自從感受到河流所帶來的改變不只是地理分界，我開始想像河神存在。老師曾經在課堂上講解，「中文字很有趣，江、河、湖、海、溪，除了用字符描述不同大小流量的水域，也同時用字的聲音去形容流水聲，寬闊江面發出的聲音、與海流動的字聲是不一樣的，像山澗溪流的聲音聽起來就像高音的一聲，流量稍微大而平穩的河流就像發出二聲。」
往後每當我經過一條河流，都會仔細聽它所發出來的聲音，猜想它應該是屬於哪一種。
走累了坐在路邊休息，跟阿根廷男孩閒聊，他一路靠換宿和賣手工編織手環旅行南美洲，已經走了近一年，不久後就要回阿根廷找份工作，但是現在阿根廷的經濟情況也差，他還不太想回去。我跟他買了一條手環，他堅持推讓著說要送給我。
還在推讓的同時著，火車的鳴笛聲又從不遠處響起。
「等等！」連忙打斷和阿根廷男孩的談話。
趕忙在火車來臨前，我們把秘魯硬幣放在鐵軌上，這段鐵軌每天都有數以百計的背包客以及當地居民走動，有錢的人就搭火車到熱水鎮、沒錢的就走鐵軌，火車已經很習慣動不動就鳴笛示警。不久，一輛開往馬丘比丘的火車呼嘯而過，我們看著剛放下去的硬幣在車輪和鐵軌中翻滾。
旅行我是不太買紀念品的，不想扛著一堆東西跑來跑去，巴黎鐵塔的吊飾或是各地象徵的紀念鑰匙圈，就算送人其實最後也只是放在房間生灰塵而已，就像親友結婚時拿到的婚禮小卡，印了一堆最後也不好意思丟掉只能尷尬放著。
我想帶走的東西總是帶不回來，印度北方種滿蘋果樹的山上，那裡有我品嚐過最美味的蘋果派，艾爾斯岩看過的輝煌燦爛星空、女巫用來作法的羊的死胎、教堂裡迴繞的詩歌禮讚、一整片草原的馬、空無一人的金字塔夕陽，帶不回來的東西太多了。
有一回去了蒙古，朋友滿心期待我扛蒙古特產回來，蒙古盛產保暖毛料織品和五美金一大罐的伏特加、馬奶酒，結果我只在當地黑市買了一大串駱駝毛編成的繩子、跟河邊撿的巨大鳥羽毛，我說酒都在蒙古喝飽了，送了一條駱駝毛給她。
我的寶貝還有很多，綠島撿來鹿的頭骨，達賴喇嘛加持過的神奇甘露丸、北韓貨幣、拔下來的智齒、轉山時路上買的經方、在雲南大理爬過人家屋頂拔下來的核桃、潛水撿到被沖上岸的魚骨化石。
目送著開往馬丘比丘的火車離開，我跑回鐵軌撿起剛剛放的硬幣
已經被火車壓碾成形狀各異的紀念幣，全世界只有三枚
放入口袋收好，成了我的寶貝。
書訊
作者：梁書瑋
出版社：白象文化（自費出版）
出版日期：2019-06-01
ISBN/ISSN：9789574365708
有可愛的祕魯婆婆和神獸草泥馬，薩滿小屋裡的大魔王迷幻死藤水，都市叢林和亞馬遜熱帶雨林裡，用不同方式生存下去的故事。
【本書簡介】
在亞馬遜叢林裡，人們生了病，是找薩滿巫醫治療，巫醫喝下死藤水藉以增強感知來跟植物溝通，植物會告訴他，病人需要什麼藥草來治療。雖然聽起來很不科學，但我相信生活在叢林的人有都市人沒有的感知，他們跟動物學習、在叢林裡求生，知道哪種植物能有藥用。事實上目前市面有三分之一藥物的原料是取自於亞馬遜雨林。——死藤水
這幾天要吃什麼必須自己捕殺，親手終結一條生命。我們挖開椰子殼吃蟲，住在椰子殼裡的蟲白嫩柔軟，味道像椰子奶油一樣，也吃螞蟻補充蛋白質。臉書創辦人有一陣子規定只能吃自己親手殺的生命，如果想吃牛排，他們會買一條牛，親手殺掉之後，再送去分解成牛肉片。因為如此才能知道有些東西得來不易，而我們常常因為太容易取得的東西而無法察覺生命的消逝。——亞馬遜雨林求生日記
